量子力学中的Dyson级数
我们先从最基础的物理背景开始。Dyson级数是量子力学和量子场论中处理含时微扰论的核心数学工具。它的核心目标是:当一个量子系统的哈密顿量 \(H(t)\) 随时间变化,并且可以写成“一个容易求解的部分”加上“一个扰动部分”时,我们如何精确地计算系统状态随时间演化的算符(即时间演化算符)?
第一步:问题的数学表述
考虑一个量子系统,其哈密顿量为 \(H(t) = H_0 + V(t)\)。
- \(H_0\) 是与时间无关的部分,通常其本征值和本征态已知,易于求解。例如,一个自由粒子或一个无相互作用的系统。
- \(V(t)\) 是与时间可能相关的微扰部分,它代表了外部场或相互作用。
我们想要求解薛定谔方程:\(i\hbar \frac{d}{dt} |\psi(t)\rangle = H(t) |\psi(t)\rangle\)。
定义时间演化算符 \(U(t, t_0)\),它将初始时刻 \(t_0\) 的状态演化到时刻 \(t\):\(|\psi(t)\rangle = U(t, t_0) |\psi(t_0)\rangle\)。
这个算符满足方程:\(i\hbar \frac{\partial}{\partial t} U(t, t_0) = H(t) U(t, t_0)\),且初始条件为 \(U(t_0, t_0) = I\)(恒等算符)。
第二步:进入相互作用绘景
直接求解 \(U(t, t_0)\) 通常很困难。Dyson级数的关键第一步是切换到相互作用绘景(也称为Dirac绘景)。这个绘景的妙处在于,它把由 \(H_0\) 主导的“自由演化”从问题中分离出去,让我们专注于处理微扰 \(V(t)\)。
相互作用绘景中的态矢和算符定义如下:
- 态矢: \(|\psi_I(t)\rangle = e^{iH_0 (t - t_0)/\hbar} |\psi(t)\rangle\)。
这意味着,我们从原始薛定谔绘景的态 \(|\psi(t)\rangle\) 中,反向“旋转”掉由 \(H_0\) 引起的自由演化部分。 - 算符 (以 \(V\) 为例): \(V_I(t) = e^{iH_0 (t - t_0)/\hbar} V(t) e^{-iH_0 (t - t_0)/\hbar}\)。
微扰 \(V(t)\) 在相互作用绘景中变成了一个与时间相关的算符 \(V_I(t)\)。
在这样的定义下,相互作用绘景中的态矢 \(|\psi_I(t)\rangle\) 的演化只由相互作用部分决定:
\(i\hbar \frac{d}{dt} |\psi_I(t)\rangle = V_I(t) |\psi_I(t)\rangle\)。
第三步:定义相互作用绘景的时间演化算符并导出积分方程
类比地,我们定义相互作用绘景中的时间演化算符 \(U_I(t, t_0)\),满足:
\(|\psi_I(t)\rangle = U_I(t, t_0) |\psi_I(t_0)\rangle\)。
它满足的方程是:\(i\hbar \frac{\partial}{\partial t} U_I(t, t_0) = V_I(t) U_I(t, t_0)\),且 \(U_I(t_0, t_0) = I\)。
这个微分方程等价于一个积分方程:
\(U_I(t, t_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t_1\ V_I(t_1) U_I(t_1, t_0)\)。
这个形式非常重要。它看上去只是把微分方程改写了一下,但它的结构是“解 \(U_I\) 出现在等号两边”。这种自洽的形式,允许我们通过迭代来求解。
第四步:迭代求解与Dyson级数的诞生
我们从积分方程出发,进行迭代:
- 零阶近似:将右边的 \(U_I(t_1, t_0)\) 简单地用 \(I\) 代入,得到一阶近似:
\(U_I^{(1)}(t, t_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t_1\ V_I(t_1)\)。 - 一阶迭代:将 \(U_I^{(1)}\) 代回到原积分方程右边 \(U_I\) 的位置:
\(U_I(t, t_0) \approx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t_1\ V_I(t_1) + \left(-\frac{i}{\hbar}\right)^2 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_1} dt_2\ V_I(t_1) V_I(t_2)\)。
注意第二个积分中,时间顺序是 \(t_1 \geq t_2\)。 - 不断重复这个过程,将得到越来越高阶的项。这个无穷级数就是Dyson级数:
\[U_I(t, t_0) = T \left\{ \exp\left[ -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\tau\ V_I(\tau) \right] \right\} \]
其显式展开为:
\[U_I(t, t_0) = I + \sum_{n=1}^{\infty} \left( -\frac{i}{\hbar} \right)^n 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_1} dt_2 \cdots \int_{t_0}^{t_{n-1}} dt_n\ V_I(t_1) V_I(t_2) \cdots V_I(t_n) \]
第五步:时序乘积 \(T\) 的作用与形式简化
你可能会注意到积分区域很复杂(\(t \ge t_1 \ge t_2 \ge \cdots \ge t_n \ge t_0\))。为了使表达式更对称和易于处理,我们引入时序乘积算符 \(T\)。
时序乘积 \(T\) 的作用是:将一系列与时间相关的算符,按照时间从晚到早(从右到左)的顺序重新排列。例如:
\(T \{ V_I(t_1) V_I(t_2) \} = \begin{cases} V_I(t_1) V_I(t_2), & \text{如果 } t_1 > t_2 \\ V_I(t_2) V_I(t_1), & \text{如果 } t_2 > t_1 \end{cases}\)。
引入 \(T\) 后,Dyson级数中的每一项(比如第 \(n\) 项)可以改写为:
\[\left( -\frac{i}{\hbar} \right)^n 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} dt_2 \cdots \int_{t_0}^{t} dt_n\ \frac{1}{n!} T \left\{ V_I(t_1) V_I(t_2) \cdots V_I(t_n) \right\} \]
这里,所有积分变量的上限都是 \(t\),下限都是 \(t_0\),积分区域从原来的“时间有序单纯形”变成了简单的“超立方体”,但多了一个 \(1/n!\) 的因子。这个形式上的简化极大地便利了理论计算。
第六步:回到薛定谔绘景与物理意义
最后,我们通过相互作用绘景与薛定谔绘景的关系 \(|\psi(t)\rangle = e^{-iH_0 (t - t_0)/\hbar} |\psi_I(t)\rangle\),可以得到原始绘景的总时间演化算符:
\[U(t, t_0) = e^{-iH_0 (t - t_0)/\hbar} U_I(t, t_0) = e^{-iH_0 (t - t_0)/\hbar} T \left\{ \exp\left[ -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\tau\ V_I(\tau) \right] \right\} \]
总结与核心思想:
Dyson级数将复杂的时间演化算符,表达为微扰 \(V_I(t)\) 在不同时间点乘积的时序求和(积分)。它提供了一个系统性的、逐阶逼近的(微扰)计算方法。在量子场论中,它的每一项都对应着费曼图的展开,其中 \(n\) 阶项对应有 \(n\) 个相互作用顶点的图。因此,Dyson级数是连接量子力学微扰论、量子场论和费曼图方法的根本数学桥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