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子力学中的Sackur-Tetrode方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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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熵的微观起源说起
在热力学中,熵(S)是描述系统无序度的宏观状态函数。但熵的本质是什么?统计力学给出了答案:熵是系统微观状态数(Ω)的度量。更精确地说,玻尔兹曼提出了著名的关系式 S = k_B ln Ω,其中 k_B 是玻尔兹曼常数。一个宏观态对应的可能微观态数目Ω越多,系统的熵就越大,系统就越“混乱”或“不确定”。我们的目标,就是为一个具体的量子系统——理想气体,计算出这个熵的精确表达式。 -
理想气体的量子态计数
我们考虑由N个全同、无相互作用的粒子(如单原子分子)组成的理想气体,封闭在体积为V的容器中。在经典统计中,计算微观状态数涉及对相空间进行某种不明确的划分。量子力学提供了清晰的方法:微观状态对应于粒子在单粒子量子能级上的一种特定占据数分布。
对于三维平动子,单粒子能级为 ε = (ħ²π² / 2mL²) (n_x² + n_y² + n_z²),其中n_x, n_y, n_z为正整数。要计算N个粒子所有可能的微观态总数Ω,我们需要考虑粒子是全同的,并遵循量子统计(玻色-爱因斯坦或费米-狄拉克)。然而,在高温低密度(即经典)极限下,任何单粒子能级被占据的概率都很小,量子统计效应可忽略,我们可以使用玻尔兹曼统计(即可分辨粒子的统计,但需除以N! 来修正全同性原理带来的不可分辨性)。 -
计算配分函数与Ω的近似
在玻尔兹曼统计下,系统的正则配分函数 Z 是计算所有热力学量的关键。对于N个可分辨的独立粒子,Z = (ζ^N) / N!,其中 ζ 是单粒子的平动配分函数。通过求解三维无限深方势阱中的薛定谔方程,可以得到单粒子配分函数的近似表达式(在能级足够密集时,将求和转为积分):
ζ = V / Λ³,其中 Λ = h / √(2π m k_B T) 称为热波长,它代表粒子量子波包的热德布罗意波长。
那么,系统配分函数为 Z = (1/N!) * (V/Λ³)^N。
根据统计力学,配分函数与系统的微观状态数Ω及其能量E有关:Z = Σ_Ω e^{-βE},其中β=1/(k_B T)。在热力学极限下,这个求和由最大项主导。利用斯特林公式 (ln N! ≈ N ln N - N) 处理N!,并将Z与最可几分布对应的微观状态数Ω_max联系起来,我们可以得到 ln Ω_max 的表达式。 -
Sackur-Tetrode方程的推导与形式
将上述结果代入玻尔兹曼熵公式 S = k_B ln Ω_max,并利用理想气体的内能 U = (3/2) N k_B T(对于单原子气体),经过仔细的代数运算(包括处理斯特林近似和能量约束),我们可以得到熵S的最终表达式:
S = N k_B [ ln (V/NΛ³) + 5/2 ]
这就是著名的Sackur-Tetrode方程。我们也可以将其用更直观的物理量表示。因为平均粒子间距 ~ (V/N)^{1/3},热波长Λ ~ h/√(mT),所以方程中的核心项 ln(V/NΛ³) 衡量了**“每个粒子占有的体积”与“其量子热波包体积”之比的对数**。当这个比值很大(高温低密度)时,方程适用。 -
方程的物理意义、验证与重要性
- 意义:Sackur-Tetrode方程给出了单原子理想气体熵的绝对熵(而不仅仅是熵变)。它明确包含了普朗克常数h,揭示了熵的量子力学起源——即使处理的是经典理想气体,其熵的绝对值也源于对微观量子态的计数。没有量子力学带来的能级分立化和态计数,就无法得到不含任意常数的绝对熵。
- 验证:该方程预言了熵与温度(T^{3/2})、体积(ln V)的关系,与热力学结果一致。更重要的是,它给出的绝对熵值与实验上通过热力学第三定律(测量从绝对零度开始的热容)外推得到的熵值吻合,这是统计力学和量子力学的重大成功。
- 适用范围:方程推导基于经典极限(V/NΛ³ >> 1),即气体足够稀薄或温度足够高,使得量子简并效应(如玻色-爱因斯坦凝聚或费米简并压力)可以忽略。当这个条件不满足时,需要使用完整的量子统计(B-E或F-D分布),Sackur-Tetrode方程不再成立。
- 重要性:它是连接宏观热力学(熵)、统计力学(配分函数)和量子力学基础(态计数、全同性原理)的一个优美而具体的范例,清楚地展示了如何从微观量子原理推导出宏观可观测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