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子力学中的Dyson展开
字数 4033 2025-12-20 10:50:38

量子力学中的Dyson展开

我们从量子力学中的时间演化开始理解Dyson展开。在量子力学中,系统随时间的演化由一个幺正时间演化算符 \(U(t, t_0)\) 描述,它将初始时刻 \(t_0\) 的状态演化为时刻 \(t\) 的状态。当哈密顿量 \(H\) 不含时(与时间无关)时,这个算符很简单:\(U(t, t_0) = e^{-iH(t-t_0)/\hbar}\)。但绝大多数有物理意义的情况,例如系统受到一个随时间变化的外场,其哈密顿量 \(H(t)\) 是显含时间的。这时,时间演化算符满足薛定谔方程:

\[ i\hbar \frac{d}{dt} U(t, t_0) = H(t) U(t, t_0), \quad U(t_0, t_0) = I \]

其中 \(I\) 是恒等算符。由于 \(H(t)\) 在不同时刻可能不对易(即 \([H(t_1), H(t_2)] \neq 0\)),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解写成指数形式。这引出了我们的核心问题:如何构造显含时间哈密顿量的时间演化算符?

第一步,我们引入时间编序的概念。为了处理不同时刻算符不对易的问题,物理学家引入了编时算符 \(\mathcal{T}\)。它的作用是对一串依赖于时间的算符的乘积进行“时间排序”,把时间更晚的算符排到左边,时间更早的排到右边。数学上,对任意两个时刻的算符 \(A(t_1)\)\(B(t_2)\)

\[ \mathcal{T} \{ A(t_1) B(t_2) \} = \begin{cases} A(t_1)B(t_2) & \text{if } t_1 > t_2 \\ B(t_2)A(t_1) & \text{if } t_2 > t_1 \end{cases} \]

当时间相同时,通常定义为算符的普通乘积。编时算符的关键在于,它使得我们可以像处理普通数字函数一样,形式上“积分”一个含时算符方程。

第二步,我们推导Dyson级数,即Dyson展开的显式形式。我们从时间演化算符的积分方程入手。将微分方程 \(i\hbar dU/dt = H(t)U(t)\)\(t_0\)\(t\) 积分,并利用初始条件 \(U(t_0, t_0)=I\),得到:

\[ U(t, t_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t_1 H(t_1) U(t_1, t_0) \]

这是一个关于 \(U\) 的Volterra型积分方程。我们可以用迭代法(也称为Neumann级数)求解它:将方程右边积分号内的 \(U\) 用整个方程本身反复代入。

  • 零阶近似(即初始猜测):\(U^{(0)}(t, t_0) = I\)
  • 一阶近似:将 \(U^{(0)}\) 代入积分方程:

\[ U^{(1)}(t, t_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t_1 H(t_1) \]

  • 二阶近似:将 \(U^{(1)}\) 代入:

\[ U^{(2)}(t, t_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t_1 H(t_1) + \left( \frac{-i}{\hbar} \right)^2 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_1} dt_2 H(t_1) H(t_2) \]

注意第二个积分是 \(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_1} dt_2\),这保证了时间顺序 \(t_1 > t_2\)

如此反复迭代,我们得到一个无穷级数:

\[ U(t, t_0) = I + \sum_{n=1}^{\infty} \left( \frac{-i}{\hbar} \right)^n 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_1} dt_2 \cdots \int_{t_0}^{t_{n-1}} dt_n \, H(t_1) H(t_2) \cdots H(t_n) \]

这个级数称为Dyson级数。积分区域是一个时间单纯形:\(t_0 \leq t_n \leq t_{n-1} \leq \cdots \leq t_1 \leq t\),它自动保证了算符乘积的时间顺序是从左到右时间递减。

第三步,利用编时算符将Dyson级数改写为更紧凑和通用的形式。观察到,对于固定的 \(n\) 个时间变量 \(t_1, t_2, \ldots, t_n\),如果我们对所有时间在 \([t_0, t]\) 区间内进行积分,但不对积分顺序做限制,那么不同时间顺序的积分区域(n!个)会贡献相同的被积函数值吗?不会,因为算符 \(H(t_i)\) 不对易。然而,如果我们引入编时算符 \(\mathcal{T}\),那么无论积分顺序如何,\(\mathcal{T} \{ H(t_1) H(t_2) \cdots H(t_n) \}\) 在所有积分区域上的函数值都是相同的(它等于将时间从大到小排序后的算符乘积)。因此,我们可以将积分区域从时间单纯形扩展到整个 n 维立方体 \([t_0, t]^n\),但必须除以 \(n!\) 来补偿对相同时间顺序区域的重复计数。数学上严格的表述是:

\[ 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_1} dt_2 \cdots \int_{t_0}^{t_{n-1}} dt_n \, H(t_1) H(t_2) \cdots H(t_n) = \frac{1}{n!} \int_{t_0}^{t} dt_1 \int_{t_0}^{t} dt_2 \cdots \int_{t_0}^{t} dt_n \, \mathcal{T} \{ H(t_1) H(t_2) \cdots H(t_n) \} \]

于是,Dyson级数可以优雅地写成:

\[ U(t, t_0) = \mathcal{T} \, \exp\left( -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\tau H(\tau) \right) \]

这里,编时指数 \(\mathcal{T} \exp(\cdots)\) 正是定义为上述Dyson级数的紧凑记号,而不是普通指数的简单推广。这就是Dyson展开(也称为Dyson级数解)的最终形式。

第四步,讨论Dyson展开在量子力学和量子场论中的核心应用。

  1. 相互作用绘景:这是Dyson展开最经典的应用场景。将总哈密顿量写成 \(H(t) = H_0 + V(t)\),其中 \(H_0\) 是易处理的自由部分(通常不含时),\(V(t)\) 是相互作用部分。相互作用绘景下的时间演化算符 \(U_I(t, t_0)\) 联系着相互作用绘景中的态矢量。可以证明,\(U_I(t, t_0)\) 满足一个类似方程,但哈密顿量被替换为相互作用绘景下的相互作用势 \(V_I(t) = e^{iH_0 t/\hbar} V(t) e^{-iH_0 t/\hbar}\)。于是:

\[ U_I(t, t_0) = \mathcal{T} \, \exp\left( -\frac{i}{\hbar} \int_{t_0}^{t} d\tau V_I(\tau) \right) \]

这个展开是微扰论的基础。将指数展开成级数,每一项都是不同阶的相互作用势 \(V_I\) 在编时顺序下的积分,对应着物理过程(如散射)中相互作用发生的次数和顺序。
2. 量子场论中的S矩阵:在散射理论中,散射矩阵(S矩阵)描述了初态到末态的跃迁振幅。在相互作用量子场论中,S矩阵正是相互作用绘景中从无穷过去到无穷未来的时间演化算符:\(S = U_I(+\infty, -\infty)\)。因此,S矩阵的微扰展开直接由Dyson展开给出:

\[ S = \mathcal{T} \, \exp\left( -i \int d^4x \, \mathcal{H}_I(x) \right) \]

这里积分是四维时空积分,\(\mathcal{H}_I\) 是相互作用哈密顿量密度。展开后的每一项可以用费曼图来直观表示和计算,这是量子电动力学(QED)等量子场论中进行微扰计算的根本出发点。

第五步,理解其数学性质和收敛性。Dyson级数是一个算符值函数项级数。其收敛性并非总是保证的,尤其是在量子场论中,级数常常是渐近级数而非收敛级数(存在发散问题,需用重整化处理)。然而,在数学物理中,对于许多合理的、非病态的哈密顿量(例如在有限维希尔伯特空间,或 \(V(t)\) 是光滑且有界的扰动),可以证明在一定时间区间内Dyson级数按算符范数收敛。此外,编时乘积的定义在处理算符值分布(如量子场论中的场算符)时需要更细致的数学处理,这联系到分布理论和重整化。

总结:Dyson展开通过引入编时算符和无穷级数,为求解含时哈密顿量的时间演化提供了一般性框架。它是连接薛定谔方程、微扰论、散射矩阵和费曼图的桥梁,在从量子力学到量子场论的各个层面都是不可或缺的核心数学工具。

量子力学中的Dyson展开 我们从量子力学中的时间演化开始理解Dyson展开。在量子力学中,系统随时间的演化由一个幺正时间演化算符 \( U(t, t_ 0) \) 描述,它将初始时刻 \( t_ 0 \) 的状态演化为时刻 \( t \) 的状态。当哈密顿量 \( H \) 不含时(与时间无关)时,这个算符很简单:\( U(t, t_ 0) = e^{-iH(t-t_ 0)/\hbar} \)。但绝大多数有物理意义的情况,例如系统受到一个随时间变化的外场,其哈密顿量 \( H(t) \) 是显含时间的。这时,时间演化算符满足薛定谔方程: \[ i\hbar \frac{d}{dt} U(t, t_ 0) = H(t) U(t, t_ 0), \quad U(t_ 0, t_ 0) = I \] 其中 \( I \) 是恒等算符。由于 \( H(t) \) 在不同时刻可能不对易(即 \( [ H(t_ 1), H(t_ 2) ] \neq 0 \)),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解写成指数形式。这引出了我们的核心问题:如何构造显含时间哈密顿量的时间演化算符? 第一步,我们引入时间编序的概念。为了处理不同时刻算符不对易的问题,物理学家引入了 编时算符 \( \mathcal{T} \)。它的作用是对一串依赖于时间的算符的乘积进行“时间排序”,把时间更晚的算符排到左边,时间更早的排到右边。数学上,对任意两个时刻的算符 \( A(t_ 1) \) 和 \( B(t_ 2) \): \[ \mathcal{T} \{ A(t_ 1) B(t_ 2) \} = \begin{cases} A(t_ 1)B(t_ 2) & \text{if } t_ 1 > t_ 2 \\ B(t_ 2)A(t_ 1) & \text{if } t_ 2 > t_ 1 \end{cases}\] 当时间相同时,通常定义为算符的普通乘积。编时算符的关键在于,它使得我们可以像处理普通数字函数一样,形式上“积分”一个含时算符方程。 第二步,我们推导 Dyson级数 ,即Dyson展开的显式形式。我们从时间演化算符的积分方程入手。将微分方程 \( i\hbar dU/dt = H(t)U(t) \) 从 \( t_ 0 \) 到 \( t \) 积分,并利用初始条件 \( U(t_ 0, t_ 0)=I \),得到: \[ U(t, t_ 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 {t_ 0}^{t} dt_ 1 H(t_ 1) U(t_ 1, t_ 0) \] 这是一个关于 \( U \) 的Volterra型积分方程。我们可以用迭代法(也称为Neumann级数)求解它:将方程右边积分号内的 \( U \) 用整个方程本身反复代入。 零阶近似 (即初始猜测):\( U^{(0)}(t, t_ 0) = I \)。 一阶近似 :将 \( U^{(0)} \) 代入积分方程: \[ U^{(1)}(t, t_ 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 {t_ 0}^{t} dt_ 1 H(t_ 1) \] 二阶近似 :将 \( U^{(1)} \) 代入: \[ U^{(2)}(t, t_ 0) = I - \frac{i}{\hbar} \int_ {t_ 0}^{t} dt_ 1 H(t_ 1) + \left( \frac{-i}{\hbar} \right)^2 \int_ {t_ 0}^{t} dt_ 1 \int_ {t_ 0}^{t_ 1} dt_ 2 H(t_ 1) H(t_ 2) \] 注意第二个积分是 \( \int_ {t_ 0}^{t} dt_ 1 \int_ {t_ 0}^{t_ 1} dt_ 2 \),这保证了时间顺序 \( t_ 1 > t_ 2 \)。 如此反复迭代,我们得到一个无穷级数: \[ U(t, t_ 0) = I + \sum_ {n=1}^{\infty} \left( \frac{-i}{\hbar} \right)^n \int_ {t_ 0}^{t} dt_ 1 \int_ {t_ 0}^{t_ 1} dt_ 2 \cdots \int_ {t_ 0}^{t_ {n-1}} dt_ n \, H(t_ 1) H(t_ 2) \cdots H(t_ n) \] 这个级数称为 Dyson级数 。积分区域是一个时间单纯形:\( t_ 0 \leq t_ n \leq t_ {n-1} \leq \cdots \leq t_ 1 \leq t \),它自动保证了算符乘积的时间顺序是从左到右时间递减。 第三步,利用 编时算符 将Dyson级数改写为更紧凑和通用的形式。观察到,对于固定的 \( n \) 个时间变量 \( t_ 1, t_ 2, \ldots, t_ n \),如果我们对所有时间在 \( [ t_ 0, t] \) 区间内进行积分,但不对积分顺序做限制,那么不同时间顺序的积分区域(n!个)会贡献相同的被积函数值吗?不会,因为算符 \( H(t_ i) \) 不对易。然而,如果我们引入编时算符 \( \mathcal{T} \),那么无论积分顺序如何,\( \mathcal{T} \{ H(t_ 1) H(t_ 2) \cdots H(t_ n) \} \) 在所有积分区域上的函数值都是相同的(它等于将时间从大到小排序后的算符乘积)。因此,我们可以将积分区域从时间单纯形扩展到整个 n 维立方体 \( [ t_ 0, t]^n \),但必须除以 \( n ! \) 来补偿对相同时间顺序区域的重复计数。数学上严格的表述是: \[ \int_ {t_ 0}^{t} dt_ 1 \int_ {t_ 0}^{t_ 1} dt_ 2 \cdots \int_ {t_ 0}^{t_ {n-1}} dt_ n \, H(t_ 1) H(t_ 2) \cdots H(t_ n) = \frac{1}{n!} \int_ {t_ 0}^{t} dt_ 1 \int_ {t_ 0}^{t} dt_ 2 \cdots \int_ {t_ 0}^{t} dt_ n \, \mathcal{T} \{ H(t_ 1) H(t_ 2) \cdots H(t_ n) \} \] 于是,Dyson级数可以优雅地写成: \[ U(t, t_ 0) = \mathcal{T} \, \exp\left( -\frac{i}{\hbar} \int_ {t_ 0}^{t} d\tau H(\tau) \right) \] 这里, 编时指数 \( \mathcal{T} \exp(\cdots) \) 正是定义为上述Dyson级数的紧凑记号,而不是普通指数的简单推广。这就是 Dyson展开 (也称为Dyson级数解)的最终形式。 第四步,讨论Dyson展开在量子力学和量子场论中的核心应用。 相互作用绘景 :这是Dyson展开最经典的应用场景。将总哈密顿量写成 \( H(t) = H_ 0 + V(t) \),其中 \( H_ 0 \) 是易处理的自由部分(通常不含时),\( V(t) \) 是相互作用部分。相互作用绘景下的时间演化算符 \( U_ I(t, t_ 0) \) 联系着相互作用绘景中的态矢量。可以证明,\( U_ I(t, t_ 0) \) 满足一个类似方程,但哈密顿量被替换为相互作用绘景下的相互作用势 \( V_ I(t) = e^{iH_ 0 t/\hbar} V(t) e^{-iH_ 0 t/\hbar} \)。于是: \[ U_ I(t, t_ 0) = \mathcal{T} \, \exp\left( -\frac{i}{\hbar} \int_ {t_ 0}^{t} d\tau V_ I(\tau) \right) \] 这个展开是微扰论的基础。将指数展开成级数,每一项都是不同阶的相互作用势 \( V_ I \) 在编时顺序下的积分,对应着物理过程(如散射)中相互作用发生的次数和顺序。 量子场论中的S矩阵 :在散射理论中,散射矩阵(S矩阵)描述了初态到末态的跃迁振幅。在相互作用量子场论中,S矩阵正是相互作用绘景中从无穷过去到无穷未来的时间演化算符:\( S = U_ I(+\infty, -\infty) \)。因此,S矩阵的微扰展开直接由Dyson展开给出: \[ S = \mathcal{T} \, \exp\left( -i \int d^4x \, \mathcal{H}_ I(x) \right) \] 这里积分是四维时空积分,\( \mathcal{H}_ I \) 是相互作用哈密顿量密度。展开后的每一项可以用 费曼图 来直观表示和计算,这是量子电动力学(QED)等量子场论中进行微扰计算的根本出发点。 第五步,理解其数学性质和收敛性。Dyson级数是一个算符值函数项级数。其收敛性并非总是保证的,尤其是在量子场论中,级数常常是渐近级数而非收敛级数(存在发散问题,需用重整化处理)。然而,在数学物理中,对于许多合理的、非病态的哈密顿量(例如在有限维希尔伯特空间,或 \( V(t) \) 是光滑且有界的扰动),可以证明在一定时间区间内Dyson级数按算符范数收敛。此外,编时乘积的定义在处理算符值分布(如量子场论中的场算符)时需要更细致的数学处理,这联系到分布理论和重整化。 总结:Dyson展开通过引入编时算符和无穷级数,为求解含时哈密顿量的时间演化提供了一般性框架。它是连接薛定谔方程、微扰论、散射矩阵和费曼图的桥梁,在从量子力学到量子场论的各个层面都是不可或缺的核心数学工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