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子力学中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
字数 4204 2025-12-20 10:39:43

量子力学中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

好的,我们开始讲解量子力学中的一个核心数学工具——Lippman-Schwinger方程。它在散射理论中扮演着基石般的角色,将复杂的微分方程问题(薛定谔方程)转化为一个更容易分析和求解的积分方程。

第一步:问题的出发点——定态散射

  1. 核心目标:我们希望研究一个量子粒子(比如电子)被一个局域的势场 \(V(\mathbf{r})\) 散射的问题。我们关心的是,当粒子从无穷远处以特定动量入射,经过与势场相互作用后,最终在无穷远处被探测到的状态。描述这种稳定过程的是定态薛定谔方程

\[ (H_0 + V)|\psi\rangle = E |\psi\rangle \]

其中,\(H_0 = \frac{\mathbf{p}^2}{2m}\) 是自由粒子的哈密顿量(动能算符),\(V\) 是相互作用势,\(E\) 是总能量,\(|\psi\rangle\) 是我们寻找的散射态波函数

  1. 边界条件的特殊性:与束缚态问题(波函数在无穷远处趋于零)不同,散射态的边界条件复杂得多。它要求波函数在无穷远处由两部分叠加构成:
  • 一个入射平面波 \(|\phi\rangle\),满足 \(H_0 |\phi\rangle = E |\phi\rangle\)
    • 一个出射的球面波,代表被势场散射出去的部分。
      这个边界条件(称为Sommerfeld辐射条件)很难直接作为微分方程的边界条件来处理。

第二步:从微分方程到积分方程——形式推导

Lippman-Schwinger方程的巧妙之处在于,它通过“重新排列”薛定谔方程,将这个带有复杂边界条件的微分方程问题,转化为一个适合迭代求解的积分方程。

  1. 重新排列方程:我们将定态薛定谔方程改写为:

\[ (E - H_0) |\psi\rangle = V |\psi\rangle \]

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线性方程 \(A|x\rangle = |b\rangle\),其中 \(A = (E - H_0)\)\(|b\rangle = V|\psi\rangle\)

  1. 引入“逆”算符的挑战:直观上,我们想“除”过去得到 \(|\psi\rangle = (E - H_0)^{-1} V |\psi\rangle\)。但这里有严重问题:\((E - H_0)\) 对于能量 \(E > 0\)(散射能量)是奇异的,因为 \(E\)\(H_0\) 连续谱内的点,其逆 \((E - H_0)^{-1}\) 并不是一个定义良好的普通算符。

  2. 关键技巧——复平面上的延拓:为了给这个逆一个严格的数学定义,并自动包含出射波的边界条件,物理学家引入了一个无穷小的虚部 \(i\epsilon\)(其中 \(\epsilon \to 0^+\))。

    • 我们定义 出射格林函数(或推迟格林函数) 算符为:

\[ G_0^{(+)}(E) = \lim_{\epsilon \to 0^+} \frac{1}{E - H_0 + i\epsilon} \]

这里的 \(+i\epsilon\) 是关键。从复分析角度看,它使极点从实轴微微“抬起”到上半复平面。在物理上,它保证了当我们将这个算符作用在源项上时,所得的解在无穷远处表现为出射的球面波

  1. 构造积分方程:利用这个定义良好的 \(G_0^{(+)}\),我们可以形式地将方程写为:

\[ |\psi\rangle = |\phi\rangle + G_0^{(+)} (E) V |\psi\rangle \]

这里我们额外加上了 \(|\phi\rangle\),它是对应齐次方程 \((E - H_0)|\phi\rangle = 0\) 的解,代表了“特解” \(G_0^{(+)} V|\psi\rangle\) 之外的“通解”,也就是入射波。这个方程就是Lippman-Schwinger方程的抽象希尔伯特空间形式

\[ |\psi^{(+)}\rangle = |\mathbf{k}\rangle + \frac{1}{E - H_0 + i\epsilon} V |\psi^{(+)}\rangle \]

其中 \(|\psi^{(+)}\rangle\) 明确表示满足出射波边界条件的散射态,\(|\mathbf{k}\rangle\) 是入射平面波(动量本征态),满足 \(H_0 |\mathbf{k}\rangle = \frac{\hbar^2 k^2}{2m} |\mathbf{k}\rangle\)

第三步:坐标表象下的具体形式

为了实际计算,我们需要将抽象的方程投影到坐标表象 \(\langle \mathbf{r} |\)

  1. 格林函数的坐标表示:算符 \(G_0^{(+)}(E)\) 在坐标表象下是一个积分核,称为自由粒子推迟格林函数

\[ G_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; E) = \langle \mathbf{r} | \frac{1}{E - H_0 + i\epsilon} | \mathbf{r}’ \rangle \]

通过计算(涉及傅里叶变换和围道积分),可以得到其显式表达式:

\[ G_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) = -\frac{1}{4\pi} \frac{2m}{\hbar^2} \frac{e^{i k 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}{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 \]

其中 \(E = \frac{\hbar^2 k^2}{2m}\)。这个函数清晰地展示了出射球面波 \(e^{ikr}/r\) 的形式。

  1. 得到积分方程:将抽象方程两边左乘 \(\langle \mathbf{r} |\),并插入坐标基的完备性关系,我们得到坐标空间下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

\[ \psi^{(+)}(\mathbf{r}) = 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+ \int d^3r’ G_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) V(\mathbf{r}’) \psi^{(+)}(\mathbf{r}’) \]

其中 \(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= \frac{e^{i\mathbf{k} \cdot \mathbf{r}}}{(2\pi)^{3/2}}\) 是入射平面波。

第四步:数学意义与求解方法

  1. 弗雷德霍姆积分方程:上述方程是一个第二类弗雷德霍姆积分方程。积分项 \(\int d^3r’ G_0 V \psi\) 是未知函数 \(\psi\) 本身的泛函。这种形式在数学上比原微分方程+边界条件更易于处理。

  2. 迭代求解(玻恩级数):方程自然地引导出迭代解法:

  • 零级近似\(\psi^{(0)}(\mathbf{r}) = 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\) (完全忽略势场)。
  • 一级近似:将 \(\psi^{(0)}\) 代入方程右边,得到 \(\psi^{(1)}(\mathbf{r}) = 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+ \int d^3r’ G_0^{(+)} V \phi_{\mathbf{k}}\)
    • 不断重复,得到玻恩级数

\[ |\psi^{(+)}\rangle = |\mathbf{k}\rangle + G_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 + G_0^{(+)}V G_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 + \cdots \]

当势场 \(V\) 较弱时,这个级数快速收敛,第一项 \(G_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\) 就是著名的一阶玻恩近似

  1. 与散射振幅的联系:我们真正关心的物理量是散射振幅 \(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\),它直接给出了微分截面。通过将坐标 \(\mathbf{r}\) 取到远离势场(\(r \to \infty\))的极限,并利用格林函数的渐近形式,可以从解出的 \(\psi^{(+)}(\mathbf{r})\) 中提取出 \(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\)

\[ \psi^{(+)}(\mathbf{r}) \sim \frac{1}{(2\pi)^{3/2}} \left[ e^{i\mathbf{k}\cdot\mathbf{r}} + 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 \frac{e^{i k r}}{r} \right], \quad (r \to \infty) \]

在玻恩近似下,散射振幅正比于势场傅里叶变换在动量转移 \(\mathbf{q} = \mathbf{k}’ - \mathbf{k}\) 处的值。

总结

量子力学中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是一个将定态散射问题重构为积分方程的数学框架。其核心步骤是:

  1. 从含势薛定谔方程出发。
  2. 通过引入一个带有 \(+i\epsilon\) 规则的格林函数算符 \(G_0^{(+)}(E)\),巧妙地“求逆”并自动编码出射波边界条件。
  3. 将微分方程问题转化为关于散射态 \(|\psi^{(+)}\rangle\) 的第二类积分方程。
  4. 该方程是散射理论的严格出发点,为玻恩近似级数形式散射理论(如T矩阵理论)以及数值求解散射问题提供了系统且强大的工具。它将物理的边界条件内化于方程的形式之中,是连接量子力学基本原理与具体散射计算的关键桥梁。
量子力学中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 好的,我们开始讲解量子力学中的一个核心数学工具——Lippman-Schwinger方程。它在散射理论中扮演着基石般的角色,将复杂的微分方程问题(薛定谔方程)转化为一个更容易分析和求解的积分方程。 第一步:问题的出发点——定态散射 核心目标 :我们希望研究一个量子粒子(比如电子)被一个局域的势场 \( V(\mathbf{r}) \) 散射的问题。我们关心的是,当粒子从无穷远处以特定动量入射,经过与势场相互作用后,最终在无穷远处被探测到的状态。描述这种稳定过程的是 定态薛定谔方程 : \[ (H_ 0 + V)|\psi\rangle = E |\psi\rangle \] 其中,\( H_ 0 = \frac{\mathbf{p}^2}{2m} \) 是自由粒子的哈密顿量(动能算符),\( V \) 是相互作用势,\( E \) 是总能量,\( |\psi\rangle \) 是我们寻找的 散射态波函数 。 边界条件的特殊性 :与束缚态问题(波函数在无穷远处趋于零)不同,散射态的边界条件复杂得多。它要求波函数在无穷远处由两部分叠加构成: 一个入射平面波 \( |\phi\rangle \),满足 \( H_ 0 |\phi\rangle = E |\phi\rangle \)。 一个出射的球面波 ,代表被势场散射出去的部分。 这个边界条件(称为Sommerfeld辐射条件)很难直接作为微分方程的边界条件来处理。 第二步:从微分方程到积分方程——形式推导 Lippman-Schwinger方程的巧妙之处在于,它通过“重新排列”薛定谔方程,将这个带有复杂边界条件的微分方程问题,转化为一个适合迭代求解的积分方程。 重新排列方程 :我们将定态薛定谔方程改写为: \[ (E - H_ 0) |\psi\rangle = V |\psi\rangle \]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线性方程 \( A|x\rangle = |b\rangle \),其中 \( A = (E - H_ 0) \), \( |b\rangle = V|\psi\rangle \)。 引入“逆”算符的挑战 :直观上,我们想“除”过去得到 \( |\psi\rangle = (E - H_ 0)^{-1} V |\psi\rangle \)。但这里有严重问题:\( (E - H_ 0) \) 对于能量 \( E > 0 \)(散射能量)是 奇异的 ,因为 \( E \) 是 \( H_ 0 \) 连续谱内的点,其逆 \( (E - H_ 0)^{-1} \) 并不是一个定义良好的普通算符。 关键技巧——复平面上的延拓 :为了给这个逆一个严格的数学定义,并自动包含出射波的边界条件,物理学家引入了一个 无穷小的虚部 \( i\epsilon \)(其中 \( \epsilon \to 0^+ \))。 我们定义 出射格林函数(或推迟格林函数) 算符为: \[ G_ 0^{(+)}(E) = \lim_ {\epsilon \to 0^+} \frac{1}{E - H_ 0 + i\epsilon} \] 这里的 \( +i\epsilon \) 是关键。从复分析角度看,它使极点从实轴微微“抬起”到上半复平面。在物理上,它保证了当我们将这个算符作用在源项上时,所得的解在无穷远处表现为 出射的球面波 。 构造积分方程 :利用这个定义良好的 \( G_ 0^{(+)} \),我们可以形式地将方程写为: \[ |\psi\rangle = |\phi\rangle + G_ 0^{(+)} (E) V |\psi\rangle \] 这里我们额外加上了 \( |\phi\rangle \),它是对应齐次方程 \( (E - H_ 0)|\phi\rangle = 0 \) 的解,代表了“特解” \( G_ 0^{(+)} V|\psi\rangle \) 之外的“通解”,也就是入射波。这个方程就是Lippman-Schwinger方程的 抽象希尔伯特空间形式 : \[ |\psi^{(+)}\rangle = |\mathbf{k}\rangle + \frac{1}{E - H_ 0 + i\epsilon} V |\psi^{(+)}\rangle \] 其中 \( |\psi^{(+)}\rangle \) 明确表示满足出射波边界条件的散射态,\( |\mathbf{k}\rangle \) 是入射平面波(动量本征态),满足 \( H_ 0 |\mathbf{k}\rangle = \frac{\hbar^2 k^2}{2m} |\mathbf{k}\rangle \)。 第三步:坐标表象下的具体形式 为了实际计算,我们需要将抽象的方程投影到坐标表象 \( \langle \mathbf{r} | \)。 格林函数的坐标表示 :算符 \( G_ 0^{(+)}(E) \) 在坐标表象下是一个积分核,称为 自由粒子推迟格林函数 : \[ G_ 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; E) = \langle \mathbf{r} | \frac{1}{E - H_ 0 + i\epsilon} | \mathbf{r}’ \rangle \] 通过计算(涉及傅里叶变换和围道积分),可以得到其显式表达式: \[ G_ 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) = -\frac{1}{4\pi} \frac{2m}{\hbar^2} \frac{e^{i k 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}{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 \] 其中 \( E = \frac{\hbar^2 k^2}{2m} \)。这个函数清晰地展示了出射球面波 \( e^{ikr}/r \) 的形式。 得到积分方程 :将抽象方程两边左乘 \( \langle \mathbf{r} | \),并插入坐标基的完备性关系,我们得到 坐标空间下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 : \[ \psi^{(+)}(\mathbf{r}) = \phi_ 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+ \int d^3r’ G_ 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) V(\mathbf{r}’) \psi^{(+)}(\mathbf{r}’) \] 其中 \( \phi_ 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= \frac{e^{i\mathbf{k} \cdot \mathbf{r}}}{(2\pi)^{3/2}} \) 是入射平面波。 第四步:数学意义与求解方法 弗雷德霍姆积分方程 :上述方程是一个第二类弗雷德霍姆积分方程。积分项 \( \int d^3r’ G_ 0 V \psi \) 是未知函数 \( \psi \) 本身的泛函。这种形式在数学上比原微分方程+边界条件更易于处理。 迭代求解(玻恩级数) :方程自然地引导出迭代解法: 零级近似 :\( \psi^{(0)}(\mathbf{r}) = \phi_ 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\) (完全忽略势场)。 一级近似 :将 \( \psi^{(0)} \) 代入方程右边,得到 \( \psi^{(1)}(\mathbf{r}) = \phi_ 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+ \int d^3r’ G_ 0^{(+)} V \phi_ {\mathbf{k}} \)。 不断重复,得到 玻恩级数 : \[ |\psi^{(+)}\rangle = |\mathbf{k}\rangle + G_ 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 + G_ 0^{(+)}V G_ 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 + \cdots \] 当势场 \( V \) 较弱时,这个级数快速收敛,第一项 \( G_ 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 \) 就是著名的 一阶玻恩近似 。 与散射振幅的联系 :我们真正关心的物理量是 散射振幅 \( 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 \),它直接给出了微分截面。通过将坐标 \( \mathbf{r} \) 取到远离势场(\( r \to \infty \))的极限,并利用格林函数的渐近形式,可以从解出的 \( \psi^{(+)}(\mathbf{r}) \) 中提取出 \( 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 \): \[ \psi^{(+)}(\mathbf{r}) \sim \frac{1}{(2\pi)^{3/2}} \left[ e^{i\mathbf{k}\cdot\mathbf{r}} + 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 \frac{e^{i k r}}{r} \right ], \quad (r \to \infty) \] 在玻恩近似下,散射振幅正比于势场傅里叶变换在动量转移 \( \mathbf{q} = \mathbf{k}’ - \mathbf{k} \) 处的值。 总结 量子力学中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 是一个将定态散射问题重构为积分方程的数学框架。其核心步骤是: 从含势薛定谔方程出发。 通过引入一个带有 \( +i\epsilon \) 规则的格林函数算符 \( G_ 0^{(+)}(E) \),巧妙地“求逆”并自动编码出射波边界条件。 将微分方程问题转化为关于散射态 \( |\psi^{(+)}\rangle \) 的第二类积分方程。 该方程是 散射理论 的严格出发点,为 玻恩近似级数 、 形式散射理论 (如T矩阵理论)以及数值求解散射问题提供了系统且强大的工具。它将物理的边界条件内化于方程的形式之中,是连接量子力学基本原理与具体散射计算的关键桥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