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子力学中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
好的,我们开始讲解量子力学中的一个核心数学工具——Lippman-Schwinger方程。它在散射理论中扮演着基石般的角色,将复杂的微分方程问题(薛定谔方程)转化为一个更容易分析和求解的积分方程。
第一步:问题的出发点——定态散射
- 核心目标:我们希望研究一个量子粒子(比如电子)被一个局域的势场 \(V(\mathbf{r})\) 散射的问题。我们关心的是,当粒子从无穷远处以特定动量入射,经过与势场相互作用后,最终在无穷远处被探测到的状态。描述这种稳定过程的是定态薛定谔方程:
\[ (H_0 + V)|\psi\rangle = E |\psi\rangle \]
其中,\(H_0 = \frac{\mathbf{p}^2}{2m}\) 是自由粒子的哈密顿量(动能算符),\(V\) 是相互作用势,\(E\) 是总能量,\(|\psi\rangle\) 是我们寻找的散射态波函数。
- 边界条件的特殊性:与束缚态问题(波函数在无穷远处趋于零)不同,散射态的边界条件复杂得多。它要求波函数在无穷远处由两部分叠加构成:
- 一个入射平面波 \(|\phi\rangle\),满足 \(H_0 |\phi\rangle = E |\phi\rangle\)。
- 一个出射的球面波,代表被势场散射出去的部分。
这个边界条件(称为Sommerfeld辐射条件)很难直接作为微分方程的边界条件来处理。
- 一个出射的球面波,代表被势场散射出去的部分。
第二步:从微分方程到积分方程——形式推导
Lippman-Schwinger方程的巧妙之处在于,它通过“重新排列”薛定谔方程,将这个带有复杂边界条件的微分方程问题,转化为一个适合迭代求解的积分方程。
- 重新排列方程:我们将定态薛定谔方程改写为:
\[ (E - H_0) |\psi\rangle = V |\psi\rangle \]
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线性方程 \(A|x\rangle = |b\rangle\),其中 \(A = (E - H_0)\), \(|b\rangle = V|\psi\rangle\)。
-
引入“逆”算符的挑战:直观上,我们想“除”过去得到 \(|\psi\rangle = (E - H_0)^{-1} V |\psi\rangle\)。但这里有严重问题:\((E - H_0)\) 对于能量 \(E > 0\)(散射能量)是奇异的,因为 \(E\) 是 \(H_0\) 连续谱内的点,其逆 \((E - H_0)^{-1}\) 并不是一个定义良好的普通算符。
-
关键技巧——复平面上的延拓:为了给这个逆一个严格的数学定义,并自动包含出射波的边界条件,物理学家引入了一个无穷小的虚部 \(i\epsilon\)(其中 \(\epsilon \to 0^+\))。
- 我们定义 出射格林函数(或推迟格林函数) 算符为:
\[ G_0^{(+)}(E) = \lim_{\epsilon \to 0^+} \frac{1}{E - H_0 + i\epsilon} \]
这里的 \(+i\epsilon\) 是关键。从复分析角度看,它使极点从实轴微微“抬起”到上半复平面。在物理上,它保证了当我们将这个算符作用在源项上时,所得的解在无穷远处表现为出射的球面波。
- 构造积分方程:利用这个定义良好的 \(G_0^{(+)}\),我们可以形式地将方程写为:
\[ |\psi\rangle = |\phi\rangle + G_0^{(+)} (E) V |\psi\rangle \]
这里我们额外加上了 \(|\phi\rangle\),它是对应齐次方程 \((E - H_0)|\phi\rangle = 0\) 的解,代表了“特解” \(G_0^{(+)} V|\psi\rangle\) 之外的“通解”,也就是入射波。这个方程就是Lippman-Schwinger方程的抽象希尔伯特空间形式:
\[ |\psi^{(+)}\rangle = |\mathbf{k}\rangle + \frac{1}{E - H_0 + i\epsilon} V |\psi^{(+)}\rangle \]
其中 \(|\psi^{(+)}\rangle\) 明确表示满足出射波边界条件的散射态,\(|\mathbf{k}\rangle\) 是入射平面波(动量本征态),满足 \(H_0 |\mathbf{k}\rangle = \frac{\hbar^2 k^2}{2m} |\mathbf{k}\rangle\)。
第三步:坐标表象下的具体形式
为了实际计算,我们需要将抽象的方程投影到坐标表象 \(\langle \mathbf{r} |\)。
- 格林函数的坐标表示:算符 \(G_0^{(+)}(E)\) 在坐标表象下是一个积分核,称为自由粒子推迟格林函数:
\[ G_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; E) = \langle \mathbf{r} | \frac{1}{E - H_0 + i\epsilon} | \mathbf{r}’ \rangle \]
通过计算(涉及傅里叶变换和围道积分),可以得到其显式表达式:
\[ G_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) = -\frac{1}{4\pi} \frac{2m}{\hbar^2} \frac{e^{i k 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}{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 \]
其中 \(E = \frac{\hbar^2 k^2}{2m}\)。这个函数清晰地展示了出射球面波 \(e^{ikr}/r\) 的形式。
- 得到积分方程:将抽象方程两边左乘 \(\langle \mathbf{r} |\),并插入坐标基的完备性关系,我们得到坐标空间下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:
\[ \psi^{(+)}(\mathbf{r}) = 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+ \int d^3r’ G_0^{(+)}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‘) V(\mathbf{r}’) \psi^{(+)}(\mathbf{r}’) \]
其中 \(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= \frac{e^{i\mathbf{k} \cdot \mathbf{r}}}{(2\pi)^{3/2}}\) 是入射平面波。
第四步:数学意义与求解方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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弗雷德霍姆积分方程:上述方程是一个第二类弗雷德霍姆积分方程。积分项 \(\int d^3r’ G_0 V \psi\) 是未知函数 \(\psi\) 本身的泛函。这种形式在数学上比原微分方程+边界条件更易于处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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迭代求解(玻恩级数):方程自然地引导出迭代解法:
- 零级近似:\(\psi^{(0)}(\mathbf{r}) = 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\) (完全忽略势场)。
- 一级近似:将 \(\psi^{(0)}\) 代入方程右边,得到 \(\psi^{(1)}(\mathbf{r}) = \phi_{\mathbf{k}}(\mathbf{r}) + \int d^3r’ G_0^{(+)} V \phi_{\mathbf{k}}\)。
- 不断重复,得到玻恩级数:
\[ |\psi^{(+)}\rangle = |\mathbf{k}\rangle + G_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 + G_0^{(+)}V G_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 + \cdots \]
当势场 \(V\) 较弱时,这个级数快速收敛,第一项 \(G_0^{(+)}V|\mathbf{k}\rangle\) 就是著名的一阶玻恩近似。
- 与散射振幅的联系:我们真正关心的物理量是散射振幅 \(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\),它直接给出了微分截面。通过将坐标 \(\mathbf{r}\) 取到远离势场(\(r \to \infty\))的极限,并利用格林函数的渐近形式,可以从解出的 \(\psi^{(+)}(\mathbf{r})\) 中提取出 \(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\):
\[ \psi^{(+)}(\mathbf{r}) \sim \frac{1}{(2\pi)^{3/2}} \left[ e^{i\mathbf{k}\cdot\mathbf{r}} + f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 \frac{e^{i k r}}{r} \right], \quad (r \to \infty) \]
在玻恩近似下,散射振幅正比于势场傅里叶变换在动量转移 \(\mathbf{q} = \mathbf{k}’ - \mathbf{k}\) 处的值。
总结
量子力学中的Lippman-Schwinger方程是一个将定态散射问题重构为积分方程的数学框架。其核心步骤是:
- 从含势薛定谔方程出发。
- 通过引入一个带有 \(+i\epsilon\) 规则的格林函数算符 \(G_0^{(+)}(E)\),巧妙地“求逆”并自动编码出射波边界条件。
- 将微分方程问题转化为关于散射态 \(|\psi^{(+)}\rangle\) 的第二类积分方程。
- 该方程是散射理论的严格出发点,为玻恩近似级数、形式散射理论(如T矩阵理论)以及数值求解散射问题提供了系统且强大的工具。它将物理的边界条件内化于方程的形式之中,是连接量子力学基本原理与具体散射计算的关键桥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