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子力学中的Aharonov-Anandan相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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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先从“几何相位”的基本概念开始。在量子力学中,当一个量子系统的状态随参数(通常是时间)缓慢变化并经历一个循环演化,最终回到初始状态时,它的波函数除了会累积一个熟悉的动力学相位(与能量和时间相关的相位 exp(-iEt/ħ) )外,还可能获得一个额外的相位因子。这个额外相位是纯几何的,只依赖于系统在状态空间中走过的路径的几何形状,而与演化过程的快慢、能量具体数值等动力学细节无关。这个发现最早由Michael Berry在1984年明确提出,因此被称为“贝里相位”。它是几何相位最著名、最基本的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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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贝里相位的推导和应用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假设:绝热条件。即要求控制参数变化的速度必须足够慢,使得系统在任意时刻都“跟得上”哈密顿量的瞬时本征态。这是一个理想化的极限情况。在现实世界中,许多演化过程并不满足这个严格的条件。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就产生了:如果系统不满足绝热条件,而是经历一个任意的、非绝热的循环演化,是否还存在一个与路径几何相关的相位?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,这就是Aharonov-Anandan相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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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haronov-Anandan相位由亚基尔·阿哈罗诺夫和乔蒂兰扬·阿南丹在1987年提出。他们的工作推广了贝里的思想,彻底取消了对“绝热性”的要求。他们考虑的是一个更普遍的场景:假设一个量子系统的初始态 |ψ(0)> 在经过一段时间T的任意幺正演化后,回到了与初始态“物理上不可区分”的状态,即仅仅相差一个整体相位因子:|ψ(T)> = e^(iφ) |ψ(0)>。这里φ是总相位。注意,|ψ(t)> 是系统状态的真实演化路径,它不一定是哈密顿量的瞬时本征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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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键步骤在于,他们将这个总相位φ分解为两部分:φ = φ_dyn + φ_geo。其中,动力学相位φ_dyn与演化过程中的平均能量有关,定义为:φ_dyn = - (1/ħ) ∫_0^T <ψ(t)| H(t) |ψ(t)> dt。这个定义是贝里相位中动力学相位的自然推广。那么,几何相位φ_geo 就被定义为总相位减去这个动力学相位:φ_geo = φ - φ_dyn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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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,Aharonov-Anandan的核心洞见在于证明了这个几何相位φ_geo确实具有纯几何的性质。他们引入了“纤维丛”的语言来描述。系统所有可能的状态(即希尔伯特空间中的归一化矢量)构成了一个“主丛”。在物理上,两个相差一个整体相位因子的态(|ψ> 和 e^(iα)|ψ>)描述的是同一个量子态(射线)。所有这些射线的集合构成了“投影希尔伯特空间”或“射线空间”。在循环演化中,系统的真实态矢 |ψ(t)> 在希尔伯特空间中画出一条闭合曲线C。这条曲线在射线空间中投影为一条闭合曲线 ^C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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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何相位φ_geo的几何本质在于:它可以表达为射线空间中闭合曲线^C所张开的某个“联络”的“和乐”(或“曲率”的面积分)。具体来说,如果我们能在希尔伯特空间中找到另一条曲线 |ξ(t)>,它与真实路径|ψ(t)>相差一个随时间变化的相位(即投影到射线空间是同一条曲线 ^C),并且满足“水平移动”条件 <ξ(t)| d/dt |ξ(t)> = 0,那么几何相位就等于:φ_geo = i ∫_0^T <ξ(t)| d/dt |ξ(t)> dt。这个积分是联络1-形式沿路径的积分,其值完全由射线空间中的路径^C决定,与路径的“参数化”(即演化的快慢)以及具体的哈密顿量H(t)无关。这就是Aharonov-Anandan相位的几何解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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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贝里相位的关系:在满足绝热条件的特殊情况下,Aharonov-Anandan相位就退化成了贝里相位。此时,系统的演化路径|ψ(t)> 近似等于瞬时哈密顿量的本征态|n(t)>,射线空间中的路径由参数(如磁场方向)的空间路径决定,而水平移动条件对应的联络就是著名的贝里联络。因此,贝里相位是Aharonov-Anandan相位在绝热极限下的一个特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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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结:Aharonov-Anandan相位是贝里相位的非绝热推广。它去除了绝热性的限制,适用于任何导致态矢循环演化的幺正过程。其核心价值在于揭示了一个深刻的物理事实:在量子力学中,只要系统的态经历了一个循环演化,无论这个过程是快是慢,是绝热还是非绝热,其波函数都会获得一个与动力学细节无关的、只依赖于态在状态空间的几何路径的相位因子。这个几何相位在现代量子物理,特别是量子计算(如几何量子计算,利用几何相位进行更稳健的逻辑门操作)和凝聚态物理中具有基础性的重要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