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子力学中的Born近似
第一步:散射问题的核心框架
在量子散射理论中,我们研究一个具有确定能量(动量)的粒子束(如电子、质子)入射到一个局域势场 \(V(\mathbf{r})\) 上的过程。系统的定态薛定谔方程为:
\[\left( -\frac{\hbar^2}{2m} \nabla^2 + V(\mathbf{r}) \right) \psi(\mathbf{r}) = E \psi(\mathbf{r}) \]
这里 \(E = \frac{\hbar^2 k^2}{2m} > 0\) 是入射粒子的能量。我们的目标是求解波函数 \(\psi(\mathbf{r})\),它通常满足渐近边界条件:在远离势场中心的区域,波函数由入射平面波和出射球面散射波叠加而成:
\[\psi(\mathbf{r}) \stackrel{r \to \infty}{\sim} e^{i \mathbf{k} \cdot \mathbf{r}} + f(\theta, \phi) \frac{e^{i k r}}{r} \]
其中 \(f(\theta, \phi)\) 称为散射振幅,它完全决定了微分截面 \(\frac{d\sigma}{d\Omega} = |f|^2\)。精确求解此方程对任意势场 \(V\) 通常极其困难。
第二步:从精确方程到积分方程(Lippmann-Schwinger方程)
为处理散射问题,一个强大的工具是将微分方程改写为等价的积分方程形式。定义入射自由粒子波函数 \(\psi_0(\mathbf{r}) = e^{i \mathbf{k} \cdot \mathbf{r}}\),其满足 \((\nabla^2 + k^2) \psi_0 = 0\)。原方程可重写为:
\[(\nabla^2 + k^2) \psi(\mathbf{r}) = \frac{2m}{\hbar^2} V(\mathbf{r}) \psi(\mathbf{r}) \]
这是一个非齐次亥姆霍兹方程。利用格林函数法,其形式解可写为:
\[\psi(\mathbf{r}) = \psi_0(\mathbf{r}) + \int d^3\mathbf{r}’ \, G_0^+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’) \frac{2m}{\hbar^2} V(\mathbf{r}’) \psi(\mathbf{r}’) \]
其中 \(G_0^+\) 是自由粒子出射波格林函数,在三维空间中为:
\[G_0^+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’) = -\frac{1}{4\pi} \frac{e^{i k 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}{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} \]
这个方程称为Lippmann-Schwinger方程。它是一个关于 \(\psi\) 的积分方程,其中未知波函数 \(\psi\) 同时出现在等式左右两侧的被积函数中。
第三步:Born近似的核心思想——迭代法
Lippmann-Schwinger方程为迭代求解提供了天然框架。其结构为:
\[\psi = \psi_0 + \lambda \hat{K} \psi \]
这里 \(\hat{K}\) 是一个积分算子。形式上,解可写为诺伊曼级数:
\[\psi = \psi_0 + \lambda \hat{K} \psi_0 + \lambda^2 \hat{K}^2 \psi_0 + \dots \]
在量子力学中,通常将势能 \(V\) 视为“小”的扰动(尽管不一定是数学上严格的小参数)。Born近似的本质就是截断此级数。
- 一阶Born近似:只保留级数的第一项,即用入射波 \(\psi_0\) 代替积分号内完整的波函数 \(\psi\):
\[ \psi^{(1)}(\mathbf{r}) = \psi_0(\mathbf{r}) + \int d^3\mathbf{r}’ \, G_0^+(\mathbf{r}, \mathbf{r}’) \frac{2m}{\hbar^2} V(\mathbf{r}’) \psi_0(\mathbf{r}’) \]
这意味着我们假设势场对波函数的散射修正足够弱,以至于在计算散射源(积分项)时,可以用未受扰动的入射波来近似波函数本身。
第四步:一阶Born近似下的散射振幅公式
将 \(\psi_0(\mathbf{r}’) = e^{i \mathbf{k} \cdot \mathbf{r}’}\) 和格林函数表达式代入。我们主要关心远场(\(r \to \infty\))行为,以提取散射振幅 \(f^{(1)}(\theta, \phi)\)。利用近似 \(|\mathbf{r} - \mathbf{r}’| \approx r - \hat{\mathbf{r}} \cdot \mathbf{r}’\)(其中 \(\hat{\mathbf{r}}\) 是观测方向单位矢量),得到:
\[\psi^{(1)}(\mathbf{r}) \sim e^{i \mathbf{k} \cdot \mathbf{r}} - \frac{1}{4\pi} \frac{2m}{\hbar^2} \frac{e^{i k r}}{r} \int d^3\mathbf{r}’ \, e^{-i \mathbf{k}’ \cdot \mathbf{r}’} V(\mathbf{r}’) \]
这里 \(\mathbf{k}’ = k \hat{\mathbf{r}}\) 是出射波矢量。与渐近形式对比,立即得到一阶Born近似下的散射振幅:
\[f^{(1)}(\mathbf{k}’, \mathbf{k}) = -\frac{m}{2\pi \hbar^2} \int d^3\mathbf{r}’ \, e^{i (\mathbf{k} - \mathbf{k}’) \cdot \mathbf{r}’} V(\mathbf{r}’) \]
这是Born近似最著名、最实用的结果。 它表明,在一阶近似下,散射振幅简单地正比于散射势 \(V(\mathbf{r})\) 的三维傅里叶变换,变换的波矢为动量转移 \(\mathbf{q} = \mathbf{k} - \mathbf{k}’\)。注意 \(|\mathbf{k}| = |\mathbf{k}’| = k\),所以 \(q = |\mathbf{q}| = 2k \sin(\theta/2)\)。
第五步:Born近似的适用条件与物理图像
Born近似是一种微扰论,其成立需要散射势足够“弱”,使得入射波在势场区域内没有被显著改变或衰减。一个常用的、非严格的判据是:
\[\left| \int_{-\infty}^{\infty} \frac{m}{\hbar^2 k} V(b, z) dz \right| \ll 1 \]
其中积分沿入射方向(z轴),b是碰撞参数。这意味着势场的深度 \(V_0\) 与宽度 \(a\) 的乘积应满足 \(\frac{m V_0 a}{\hbar^2 k} \ll 1\)。
从物理图像看,Born近似对应于单次散射过程。在迭代级数中,\(\hat{K}^n \psi_0\) 项对应于粒子被势场散射n次。一阶Born近似只考虑粒子与势场的单次相互作用,而忽略了多重散射效应。因此,它对高能散射(此时粒子与势场相互作用时间短)或弱势场(如中性原子间的范德华势)特别有效。
第六步:高阶Born近似与进一步推广
如果一阶近似不够精确,可以迭代得到高阶项。例如,二阶Born近似为:
\[f^{(2)} \propto \int d^3r’ e^{-i\mathbf{k}’\cdot\mathbf{r}’} V(\mathbf{r}’) \int d^3r’’ G_0^+(\mathbf{r}’, \mathbf{r}’’) V(\mathbf{r}’’) e^{i\mathbf{k}\cdot\mathbf{r}’’} \]
这对应粒子被势场散射两次的“路径”贡献。然而,高阶计算通常复杂得多。
Born近似是量子散射理论的基础工具之一,它建立了势的空间形状与散射角分布(通过傅里叶变换)的直接联系,在粒子物理、凝聚态物理(电子散射)和量子力学教学中都有广泛应用。其核心是将复杂的微分方程边值问题,转化为对已知函数(入射波)的积分计算,从而在满足弱散射条件时,提供简洁有力的解析或数值结果。